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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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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四章

自從玉萼去世之後,傭人阿桃便被撥到大少奶奶屋裏打雜。

這大少奶奶自然又不能同姨太太相提並論了。

“大少奶奶倒是一點不搭少奶架子。”阿桃同小杏說道,“我有一次聽到她哼歌,那嗓子就跟黃鸝鳥似的。”

“別忘了人家做少奶奶之前,可是歌星呢,還是咱們大少爺親自捧紅的呢。”

“幸好咱們二少爺沒娶那位孔小姐,依我看,可不是什麽善茬呢,二太太總說相由心生,看面向就能看出許多門道來。”

“你看出什麽門道來了?”阿桃笑著問。

“嘿,鼻子主財,她那鼻子尖得很,刀似的,迎面把財劃破了,不是旺夫相嘞。”

阿桃見她說得頭頭是道,不由得信了七分,手指繞著粗黑的一截辮子道:“你這話的不對,二少爺本就是破財的主,染了煙霞癖,能不費錢麽。”

小杏揉了揉鼻頭若有所思道:“也是,他自個兒不爭氣,倒不用別人來禍害他,他自己將自己禍害完了。”

“不是有那麽一句俗語,喝了黃浦江內的水,人人要渾淘淘了。”

兩人嗤嗤笑將起來。

陳媽聽見了,罵道:“要死唻,背後敢說主人的壞話,再混說,我拿針把你們的嘴巴縫起來。”

小杏吐了吐舌頭,學著陳媽的語氣,“要死唻,要死唻,是誰老不死的唻。”

陳媽氣得從頭發絲裏抽出一根穿了線的銀針,捏著往前戳,做出要縫嘴的架勢,嚇得小杏拽著阿桃撒腿就跑。

她們抱頭鼠竄,聽見花園那廂四姨太又在咿呀咿呀開唱。

唱的是牡丹亭。

縱使她們沒學過戲,也熏陶會了幾句。她們學起杜麗娘的婢女春香的幾句念白更是得心應手,丫鬟學丫鬟,照鏡子似的。

也不知是誰在一旁拉胡琴,擬著人聲,大有商女不知亡國恨,隔江猶唱後庭花的荒誕。

“四姨太可真看得開,還有心思唱呢”阿桃躲在樹下小聲嘀咕道。

小杏道:“不都說戲子無情麽,老爺死的那天,也沒見她淌幾滴淚嘞。”

“拉胡琴的是誰,好像從未見過?”

“我見過,出殯那天奏風流寡婦的那樂班子中的一個。”

“啊,當著屍骨的面就敢勾搭野男人,也不怕傷陰騭!”

二太太雖不怎麽出房門,卻有小杏這一雙眼睛盯著,莫說四姨太蝶仙和拉胡琴的暧昧,就連五少爺和十二姨太的事情也未能瞞得住她。

那日二太太在屋內唪經完畢,恰逢越珒白天在家,待他午休之後便叫小杏去請。

越珒請了安,坐下飲茶,因天熱,特意泡了菊花茶來降火。

二太太薄唇一抿,眉間的一道痧被揪得紫紅,她用力擡起眼皮,覰著他道:“如此放任下去,斷然是不行了。”

越珒凝視著茶盞裏逐漸胖起來的小白花,就盞邊抿了一口,很清淡的花草的氣味,像是下雨過後空氣裏彌漫的青氣。

“還請母親吩咐。”

二太太撚著珠子冥思了片刻,緩緩開口,“女人是天上的風箏,沒有男人手裏的那根線拴著,風一吹便呼啦啦吹走了。老爺一走,這根風箏線線自然而然就斷了。你的這些個姨娘說是婦人,且都年輕著,尚有姿色,如此跟著我這個老太婆一道消磨了歲月也是可惜,不妨讓她們各奔前程去吧。我也是替你想,十來房孀婦叫你養著算怎麽回事呢?”

越珒沈吟道:“我知道母親是替我考慮,但姨娘們享福慣了,又逢亂世,此時讓她們離開只怕不妥,母親放心,我目前尚有能力支撐著呢。”

二太太見他並未開竅,搖頭嘆道:“你沒懂我的意思。”

她一著急,眉間的紫痧仿佛瞇起眼來,一只細長的紫目。

“不是母親眼裏容不得她們,都是女人,我自然是知道身為女人的不易,但是眼下的情形,恐怕是我有心留,她們也無心住,若是留下便要潔身自好,萬萬不可做出對不起老爺的事體。”

越珒仿佛頭上被狠狠敲了一記,忽然頓悟道:“是走是留,且看姨娘們自己的意思。”

二太太眉頭舒展開來。

既然說到了此事,越珒順便提了提替正徹物色對象一事,二太太一面聽一面頷首道:“這是好事,你和越城就被耽誤的太不像話,往後的幾個孩子,也該早早做些打算。”

待越珒走後,二太太立刻請了八姨太到跟前商議。

“我請瞎子來算了一卦,說五少爺紅鸞星動,姻緣天定,不可耽擱。”

八姨太初聽難免怙惙,只當二太太見他們母子沒了依傍,刻意草率安排一門親事,待成親之後,便提出分家,於是婉轉說:“正徹還是學習的年紀呢。”

“正徹已通男女之事,若不成家,如何靜得下心來學習?金邊碗盞象牙筷,得找個配得上他的好姑娘才行,此事你不必操心,越珒自會替他物色甄選。”

八姨太仍是疑惑不解。

二太太見她泯頑不化,索性挑明了正徹與姨娘有染之事。

八姨太一聽,頓時嚇得花容失色,抵死不認道:“哪個賤人在你跟前亂嚼舌根?正徹他向來一門心思讀書,從未聽過和學校裏的女同學有什麽交往,更別說和自家姨娘糾纏,說不定是有人故意挑撥,居心叵測,成心要把這個家挑散了不成!”

二太太耷拉著臉,揪著眉心道:“這個家大抵只有你還蒙在鼓裏,平日少往廚房鉆了,有空多陪陪兒子,想必你也不蠢,自會發現蛛絲馬跡。”

這一年十二姨太香雪才廿七歲。

她的房間有一排珠簾,細細的銀線串著水晶似的晶瑩剔透的玻璃珠子,她偏愛紫色有關的一切事物,尤愛丁香花和桔梗花。

說是姨太太,骨子裏還是個少女。

只有少女才會懷春。

正徹便是攀附在珠簾上的紫色的夢。

“新郎顧正徹先生執手新娘劉美玲小姐……”

婚宴上,香雪一杯接著一杯地呷著辣嘴的白酒,從嗓子眼一路燒到心窩,大有在身體裏縱火的架勢。

她喝醉的時候,醉眼蒙眬,出現幻覺,瞅著站在越珒身旁的那張新娘子的臉,竟然是自己。

她舉杯祝賀道:“祝五少爺五少奶奶百年好合早生貴子。”

“謝十二姨娘祝福。”

當晚她蒙著被子哭了一夜,枕頭套子幹了濕,濕了幹,腌壞了絲綢的枕頭料子。

他與妻子洞房花燭夜,她卻為了他哭瞎了一雙眼睛!

傭人們可憐她,“十二姨太真傻,為了這樣一段感情根本不值當!”

“一點兒都看不見了麽?”

“說是隱約還能看得見一點光。”

“那五少爺知道嗎?”

“噓!嘴巴都捂嚴實點,二太太交代了,一律不準跟五少爺講,否則收拾行李走人!”

她們一把捂住嘴巴,從指縫裏鉆出一聲聲嘆息——

天可憐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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